青历

 殉情记 的命题作文。

海风湿润，轻轻悄悄停在他肩头。巨大的光源体朝着海平面偏移，而他被黄昏接纳，轮廓与夕阳融合。这样的衬托下，无论谁的背影，似乎都要带点落寞。

胡春杨在二楼的阳台找到陈宥维，站着看了一会，才走上前，低声道：“姨母找你好半晌，你倒悠闲，在这吹风。”

陈宥维回头看他，还是一贯温和的模样：“我一直喜欢海风。”

陈宥维没问他母亲找他什么事。他们默契地谁都不提。海面上水鸟盘旋起落，码头上停歇着数艘轮船，卸货的工人上上下下。

胡春杨指了指其中一艘：“我明天就坐那艘船走。”

陈宥维便认真打量，答：“这很好。那是艘漂亮的船。”

“漂亮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陈宥维说，“不过没用的东西可多了去啦。”

胡春杨没问这没用的东西还有什么。

胡春杨说：“多少还是有用的罢。我听说林家的小姐就很漂亮。”他声音混杂着风的粗粝，听不出感情，“可惜我走之前没能见上一面。”

陈宥维想，我同她没有什么，此情此景下，是一句多么不合时宜的话。太晚了，是真话也要失去效力。但这不是最令人悲哀的事情，毕竟他再不甘心，也已经看着天与地间最理当的相爱不被相信。

所以他只是说：“姑父为你选了一所很好的学校。”

胡春杨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顺着他转移话题：“是么，我没有关心。”

“嗯，在英国本地也是很有名的，我写信问了一位留洋回来的同学，他说那里学风浓厚，校园里绿树成荫，我想你会喜欢，还有……算了，你马上就能自己看到了。”

胡春杨刻意忽略他这话里流露出来的关心。他明早就要出发，越过眼前的海域，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过一种无从预期的生活。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就显得离开没那么不可接受。他不想再揣测陈宥维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已逼着自己认定，就算曾经爱意真实存在，也不过是浅薄感情。

他没吭声。沉默一会，想说该开饭了不如回去，陈宥维却先他一步开口：“风筝。”

他顺着他目光看去，是附近住的小孩子，借了晚风飞一只纸扎的蝴蝶。不是放风筝的好时候，蝴蝶飘飘忽忽在空中挣扎一阵，还是落了下来。

胡春杨看着小孩奔去将风筝拾起，喃喃道：“该寻个好天啊。”

陈宥维说：“你小时候也喜欢放风筝。”

胡春杨本不想跟他玩回忆往昔的游戏，可看着那小孩重复尝试的动作，不愿说我不记得了这种谎话，轻轻嗯了一声。

“我还给你扎过一只凤凰的。”

“爸爸怕我玩物丧志，藏到阁楼上去了。”胡春杨说，“我找过，没有找到。”

陈宥维说：“你若是想要，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扎一只。”

胡春杨笑了笑：“那可就四年后了。”说不定那时你孩子都有了，他想。但这话诛心，即便……他也说不出口。

陈宥维说：“四年后就四年后。”

胡春杨淡淡道：“算了吧，我也大了，不玩这些东西了。”

远处太阳渐渐被海水吞噬，落下的火焰将水与天都染成燃烧的颜色。这样的风景他们一同看过千百遍。陈宥维想，他能把握住的东西到底是少的。这海风落日与四年前没有区别，四年后也依然是这片海这轮太阳。他话说得看似笃定却也胆战心惊，四年前的他想不到今天，今天的他依然想不到四年后。

最开始胡春杨跟着他看书，只是多么稚嫩一个男孩，如今也要独身远去，在新风景下长成一个他不再熟悉的人。

他讪讪答道：“也是。”

胡春杨转头瞧他，终于忍不住问：“我要走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宥维动了动嘴唇，心里盘旋已久的两个字，打定主意要咽下去。但还不等他找到别的回答，两人就被突然响起的女声吓了一跳：“吃饭了吃饭了，已经叫了许多声，怎么像没听见。”

他母亲终于寻了来，看见是他们两人在这，有些不安地抚一下头发：“你们俩怎么在一处，杨杨明早都要走了……去吃饭吧。”说完在那站住，一副要看着他们离开的架势。

胡春杨便应了，没再看他，径直走了出去。

陈宥维几乎松一口气，为了他不必在最后的时刻费尽心思对他说谎。他避开母亲的目光，不等天完全黑下来，已经开始回忆这海风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