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历

伪桃宥杨三角，一句话豆奶。

“陈宥维回来了。”陈涛对着客厅窗户费力踮脚张望了一会，坐回书桌前如此宣布道。

胡春杨在写作业，小学三年级数学作业，35乘以4，他在草稿纸上列竖式，四五二十，进一个二，三四十二，加二等于十四，答案是140。他在括号里填上一个圆圆胖胖的三位数字，然后才温吞吞回答：“哦。”

陈涛对他的反应没有不满，胡春杨就这样，一写作业就反应迟钝不爱理人。陈涛火急火燎在作业上一通写，草稿打得跟鬼画符一样。他写完了就开始催胡春杨：“胡春杨你怎么这么慢还没写完，我给你抄算了！”反正他俩是同学作业都一样。胡春杨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听他这么说还真把他作业拿过来看，然后用铅笔尾端点着作业本跟他说：“第一大题的后面两问，第三大题的第一小问，都错了。”“啊？”陈涛把作业拿回来，抓抓头重算一遍，确实错了，他把之前的答案涂成一个黑坨坨，又看着不满意，问胡春杨要橡皮。胡春杨把铅笔盒给他让他自己拿，问他：“你橡皮又丢了？”陈涛点点头：“明天上学你记得提醒我买一块。”

陈涛改完了答案仍然不安分，趴胡春杨旁边看他写：“你快点写嘛写完了你陪我去找陈宥维玩。”胡春杨不为所动：“我待会写完了还要背英语课文呢。”陈涛赌气：“那我一个人去了。”胡春杨看他一眼：“你自己去呗。”

陈涛真去了。陈宥维住隔壁单元，比他俩高一个年级，平时碰到的次数不多。胡春杨看着陈涛的背影瘪瘪嘴，还是继续低头写作业。

没想到陈涛没一会就回来了，一脸不高兴又要强撑着的表情。胡春杨看着他这样子反而有点想笑，但他这会就不对他笑，他一如既往耷拉着三白眼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陈涛说：“他妈妈不让我跟他玩，说陈宥维也要写作业。”胡春杨哦了一声，把数学最后一道题写完，看陈涛还是没精打采地在那发愣，在校服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根棒棒糖撕了糖纸给他。陈涛撇撇嘴：“小孩才吃糖。”但他还是把棒棒糖含在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听胡春杨念英语。

胡春杨总算做完作业背完课文之后他俩一起看动漫，陈涛想看海贼王，胡春杨喜欢柯南，最后还是看的柯南。九点了陈涛说：“胡小杨你今晚就在我家睡吧。”胡春杨也很自然说好。他俩住对门，天天凑一块上下学写作业，留宿也很常有。胡春杨去隔壁洗了澡换了睡衣过来，陈涛已经在床上翻来翻去，胡春杨钻进被子他才老实下来。他晓得胡春杨的习惯，被子一定要盖得严严实实拉到下巴，他躺好任胡春杨掖被角。胡春杨拉完被子自己也躺下，这床睡两个三年级小孩绰绰有余，但他俩还是在床正中挤着睡。陈涛天生体温高，永远像个小火炉热烘烘地跑来跑去，冬天也不怕冷。胡春杨怕冷，所以冬天他就很喜欢跟陈涛睡。两人躺好了陈涛还要拉着他讲话：“你说明天上学会不会碰到陈宥维啊。”胡春杨已经有点迷糊了，他作息规律，到点就困，他说：“不知道。”陈涛又说：“你说啥时候我们能长到陈宥维那么高。”小孩长得快，只差一两岁身高也差一截。胡春杨说：“明年。”然后他就睡着了，陈涛再说话都得不到回应。他侧过头，黑暗中隐隐约约能看到胡春杨的脸颊奶呼呼的。他伸出手，戳了一下，收回手又把被子塞严实，自己也睡了。

第二天早上胡春杨仍然躺在昨晚睡下的地方，陈涛睡相就差很多，一条腿搭到胡春杨身上，另一条腿在被子外面。陈涛醒了以后很敏捷地起身，胡春杨被他摇醒，一边揉眼睛一边慢吞吞地坐起来。陈涛盯着他看：“胡春杨你有眼屎。”胡春杨有点不好意思，另一只手也开始揉眼睛，说：“每个人早上起来都有眼屎。”陈涛骄傲地说：“我就没有，我赌陈宥维也没有。”胡春杨说：“你有。”他扑上去捧住陈涛的脸：“在这里。”两人就在床上打闹起来，最后陈涛把胡春杨压在下面挠他痒痒，胡春杨笑得鹅叫。他俩一直闹到陈涛妈妈来叫他们吃早饭。

两人收拾好了去上学，学校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出门前胡春杨问他东西都带了没，陈涛说带了全带了快走吧。没一会胡春杨就明白过来他这么急是为啥，陈宥维也刚出门，正走过楼下。他一般都是妈妈送他上学，很少见他一个人走路。陈涛拉着胡春杨追上去:“陈宥维陈宥维。”追上了他又问：“陈宥维你怎么自己上学，你妈妈呢。”

学生时代每一级之间都像有了不得的鸿沟。陈宥维比他们高半个头，知道一亿是多大，还会算三位数乘两位数。胡春杨一般都按家长说的叫他宥维哥哥。而陈涛其实比胡春杨还小一岁多，只是他上学早，但他从来没服过自己年纪小这事，在班里要争风头总有他的名字，也从来不会主动管谁叫哥。他对陈宥维一直都是直呼其名。陈宥维当然也不在意，他停下来等他俩：“我妈妈今早急着上班，就让我自己去。”

他们一起往学校走，胡春杨见到陈宥维以后就一直莫名有点忸怩，叫了一声哥哥就没再怎么开口。不过他跟陈宥维本来也不是很熟悉，他在不熟的人面前都不太说话，陈涛知道他性子并不多管他，一直在和陈宥维叽叽喳喳。快到学校了陈宥维和胡春杨都从书包或者兜里掏出红领巾往脖子上系，胡春杨看陈涛发愣，提醒他：“你忘啦，老师昨天说了今天要在校门口检查的。”陈涛当然是忘了，他脸皱起来：“哎呀，哎呀，我回去拿吧。”胡春杨说：“我陪你去。”陈涛摆摆手：“没几分钟就上课了，你别陪我迟到。”胡春杨还想说什么，陈涛已经往回跑了。陈宥维拉住胡春杨：“没事的，你先去学校。”胡春杨被他牵住竟然有点紧张，他乖乖点头。紧接着就是条马路，陈宥维很自然地也没放开，就这么拉着他过去。三年级和四年级不在一栋教学楼，陈宥维把他送到教学楼门口，才松开手跟他挥手道别。胡春杨也挥手：“宥维哥哥再见。”他看着陈宥维走了以后又自己跑到学校里面的小卖部，给陈涛买了一块橡皮，想了想，最后买了两块。

但他一次只会给陈涛一块。陈涛最爱丢橡皮。

他们三个读完小学又上同一所中学。依然是胡春杨和陈涛天天一起，他俩还是一个班。陈宥维确实跟他们差岁，自己在学校在小区附近也有别的朋友，其实并不常跟他们玩。但陈涛惦记他的势头只增不减，有天竟然跑过来跟胡春杨说：“胡春杨，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他用三年级时宣布陈宥维回来了一般的语气同样宣布道：“我觉得我喜欢陈宥维。”

他俩写作业的地方早已从书桌搬到餐厅，书桌对两个初中生来说小了点。胡春杨依然在写数学，七年级开始学平面几何，他正拿尺子画图，听了这话手一抖，线飞出去老远。他盯着他一贯干干净净的作业本上一道长长的印子，甚至还划破了点，纸张皱起来。他一下子有点后悔，早知道，早知道他不拿水性笔画三角形。

他无意义地抚平纸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涛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我有修正带你要不要。”胡春杨摇摇头：“修正带丑。”陈涛就没再管，继续说：“胡春杨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听见啊。”胡春杨说：“听见了。”陈涛说：“听见了你不给点反应啊。”胡春杨突然就有点不高兴，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能有什么反应，你不一直都对他……反正也不是想不到。”陈涛继续宣布道：“我要追他。”胡春杨问：“你不是一直在追他吗。”陈涛说：“这不一样，现在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要来真的了。”胡春杨哦了一声：“那你加油。”他给没画好的三角形打了个括号画上小叉，在旁边重新画了一个。抬头看陈涛张嘴又要说话，他抢先开口：“物理作业小本往后两页，你写了吗？”陈涛眉头一皱：“老王啥时候布置的？”胡春杨说：“你跑出去找陈宥维的时候。”陈涛哼哼两声没再说啥，坐到胡春杨旁边摊开物理。

陈涛嘴上说要追陈宥维，其实除了像之前那样老要念叨几句有时候跑去找他玩似乎也没干啥，照样每天跟胡春杨上学下学写作业看动漫，后来还多了个打游戏。胡春杨有时候也想起来这回事，想问他你不是说要追陈宥维吗。但他总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去。

有天他们在胡春杨家里写作业，餐桌上面对面坐着。写着写着陈涛突然说：“胡春杨你脸上有东西。”胡春杨胡乱摸了一通没找到：“哪啊在哪。”陈涛说：“你别动。”他绕过桌子凑上来，胡春杨闭着眼睛，睫毛闪啊闪的。陈涛看了他一小会才伸出手，很轻地抚过他眼睫，说：“好了。”胡春杨睁开眼，在陈涛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怔了两秒。陈涛冷不丁来一句：“胡春杨你还挺白的。”胡春杨推开他：“你作业写完了吗话这么多。”陈涛说：“我刚都写半天了。”胡春杨开始背作业：“语文背诵天净沙秋思……”陈涛打断他：“谁不会背这个啊枯藤老树昏鸦，我现在就给你背一个。”胡春杨不理他继续念：“数学大本三面物理小本两面生物小本两课……”陈涛苦着脸又抽出作业来写。

第二天生物老师上课表扬陈涛：“陈涛同学很不错啊，动物细胞才讲了一点就已经把作业做了。正确率也还挺高的。”陈涛在下面瞪大眼睛，那一阵他俩换座位刚好坐一起，他在课桌下面推胡春杨，小声骂他：“胡小杨你咋回事，你骗我。”胡春杨嘟囔着：“又没坑你，总要写的，老师还夸你了。”他靠过来翻陈涛的课本：“已经讲到这里啦，不许再说话了好好听讲。”陈涛不轻不重锤一下胡春杨的手泄愤，抽出笔开始记笔记。

初中以后他们不经常一起睡了，不过冬天频率高点，毕竟胡春杨怕冷。家里有暖气，被子也厚，他俩靠在床头胡春杨挨着他，觉得暖烘烘的挺宜人。他俩用笔记本电脑看恐怖片。陈涛对和胡春杨一起看恐怖片这件事心情复杂，他胆不小，只是一个人看恐怖片还是觉得瘆得慌，可是胡春杨太能叫了，他一被吓到就狂叫，他叫起来恐怖片瞬间失去所有氛围搞得陈涛只想笑。陈涛在被子里捏他肚子：“胡春杨，胡小杨，你别叫了行不行待会楼上楼下都要告你扰民。”胡春杨叫完声长的才回答他：“可是，可是我忍不住。你不觉得很吓人吗。”不过看着看着陈涛也就没意见了，他开始和胡春杨一起叫。胡春杨他妈在外面敲他们房间门让他们小点声，他俩捂住嘴巴对视笑成一团。

看完恐怖片他俩精神得睡不着觉，缩在被子里叽里咕噜说话。不知怎么就说起陈宥维。或者说他们肯定会说起陈宥维。胡春杨问他：“你真的那么喜欢陈宥维啊。”陈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反问他：“你不觉得陈宥维很好吗。”他掰着手指列举：“他懂得好多，人也很好，长得还帅。”胡春杨小声说：“嗯。”陈涛还想说什么，胡春杨打了个哈欠，他就不说了：“你是不是困了？那睡觉吧。”胡春杨说：“好。”

陈宥维在楼下看见胡春杨，刚想叫他，胡春杨拔腿就噌噌噌上了楼。陈宥维喊了一声：“春杨你跑什么，我正找你呢。”胡春杨才拖着脚又从楼梯上走下来。陈宥维还真有事找他，他递给他两个饭盒：“我爸鱼钓多了吃不完，这是我妈炸好了让我拿来的，正好你带回去。还有一盒是给大浪家的。”胡春杨接过来，小声说：“谢谢。”陈宥维逗他：“不叫我宥维哥哥啦。”胡春杨脸有点红：“谢谢宥维哥哥。”陈宥维笑：“没事。”他挥挥手回去了。胡春杨低着头抱着饭盒在原地站了几秒，也转身回去。

饭盒是卡通图案的，一个是麦兜一个是乔巴。陈涛看着两个饭盒很纠结，他喜欢海贼王，但他知道陈宥维喜欢麦兜。最后他选了乔巴，胡春杨给他了，拿着麦兜心里隐隐有点高兴。虽然其实到最后都是要还给陈宥维的。

这是少有的陈宥维在他们生活里切实出现的片段。一盒炸得很酥脆的小鱼，用画了驯鹿和小猪的饭盒装着。胡春杨的成长记忆里，这个隔壁单元的哥哥总是更像一个符号，抽条比他们早，人比他们稳重，成绩也好，会被大人当作隔壁家小孩提起来。陈涛追陈宥维一直没什么重大进展，胡春杨担心过陈涛因为陈宥维不跟他玩了，但没想到另一种分离来得更早。陈涛要搬家了。

其实大家都老早就知道了。陈涛家里有钱，早就在别的小区买了别墅。陈涛上学近这几年才住在这边。但隔得也不远，他俩也马上要继续上同一所高中，就也没什么伤感氛围，甚至他们没怎么聊这件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暑假陈涛趴胡春杨床上看他的漫画，胡春杨一直在攒零花钱，柯南东京食尸鬼之类的漫画书成打买。陈涛没胡春杨这么狂热，但初中毕业的暑假反正也没作业要做。他手上这本是胡春杨最喜欢的几本之一，金木研变成白发。漫画是竖版繁体，他看得有点吃力，一个没拿稳漫画翻到最后。胡春杨把他的漫画书都保存得很好，全都像新的一样，同学问他借他基本不给的。但这本的最后一页突兀地贴了一个贴纸。

一个麦兜的贴纸。

陈涛刚看到时都没反应过来，想啥时候胡春杨喜欢麦兜了。他以为他对胡春杨中意的所有动漫人物一清二楚，胡春杨喜欢蝴蝶结领结小学生，喜欢金木小天使，喜欢世界第一名侦探L，他如数家珍，没道理中间出现一个他没听说过的麦兜。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胡春杨喜欢的根本不是麦兜，喜欢麦兜的只有陈宥维。陈涛耳边刹时轰然作响。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把胡春杨书架上的漫画一本本扯出来翻看。胡春杨坐在书桌旁边带着耳机看新番，听见响动看过来：“你在干嘛。”陈涛没理他，抖着手哗啦啦翻过一本又一本漫画，有些有形态各异的麦兜贴纸，有些没有。他翻了十来本没了耐性，随便拽过一本把上面的贴纸给胡春杨看。胡春杨啊了一声。

陈涛红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想哭：“胡春杨你是不是喜欢陈宥维。”胡春杨说：“没有。”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没看陈涛眼睛。陈涛哪能看不明白，他心中郁结：“你就是有。”胡春杨说：“这都是我好久以前贴的了。”这是真的，他一开始甚至都没想起来有些漫画后面贴了贴纸。陈涛喊：“胡春杨你什么意思啊。”他把那本漫画胡乱插回书架，跑了。胡春杨坐着发了会呆，站起来把漫画顺序重新理好。他俩就这么不欢而散。

但第二天陈涛跟没事人一样重新找胡春杨玩。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从小到大他俩口角也没少过，陈涛性格有点霸道，胡春杨看着软但也不是完全没脾气。有时候他俩道歉，有时候道歉都省去，有个人先挑话头就行，谁也别再生气。陈涛还没搬走，两个人就在陈涛家客厅打游戏吃冰淇淋。胡春杨带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的薯片给他，冰淇淋只剩下一个巧克力的，陈涛让给了胡春杨。等待游戏开局的时候胡春杨想过要不要还是跟陈涛解释一下，但陈涛看起来也没放在心上，他就什么都没说，以为这跟以前那些小矛盾没什么区别。这件事这么就算过去了。

上了高中他俩没再是一个班，陈涛搬了家，自然也不会一起上下学。不过他们还是经常找对方玩，陈涛班里的新朋友也都知道他同年级还有个发小。但到底是和小学初中不一样了。他们也都长大很多，体检的时候拿着单子比较，陈涛比胡春杨高一厘米，他相当猖狂地炫耀了一番。两人结伴从体育馆走回去，先到胡春杨教室门口，胡春杨趁着他不注意拍一下他脑袋然后立马闪进门。陈涛下一节课下了过来守在他们班门外，等胡春杨一出来就和他扭打在一起。他挠胡春杨痒痒，胡春杨鹅鹅鹅笑起来推他：“陈大浪你好幼稚。”却又在陈涛回班前塞给他一包饼干。

而青春期似乎也带来了其他的变化。陈涛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直到班里的女生结伴来找他，羞涩地跟他拐着弯打听胡春杨。周末他和胡春杨见面他偷偷观察他。成长都潜移默化，他和胡春杨从小一起长大天天见面，平时根本察觉不了。那天胡春杨穿了窄腿牛仔裤，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刘海盖过眉毛。他用眼习惯不好，有点轻度近视，新配的金属圆框眼镜也很适合他。陈涛第一次注意到胡春杨腿已经那么长，婴儿肥也褪去很多，五官怎么看怎么长得是地方，怪不得招小女生喜欢。胡春杨发现他在看他，问他干嘛。陈涛说：“我们班有女生找我问你。”他想了想补充一句：“长得还挺漂亮的。”胡春杨听了笑：“你也很漂亮，你一直都很漂亮。”陈涛立马忘了自己的重点，叫起来：“我是帅好不好！”胡春杨捏他脸：“就是漂亮嘛。”他俩又扭打在一起。

高一结束开年级大会的时候陈涛偷偷摸进胡春杨班级那块坐在他旁边。胡春杨看他来吓一跳：“你就不怕被老师发现。”陈涛满不在乎：“人这么多，哪看得过来。”他趴在桌上玩胡春杨的手，胡春杨本来带了作业过来也被他弄得没办法写。年级大会从小到大都是那一套，陈涛左耳进右耳出。中途胡春杨戳戳他：“你看，是宥维哥。”他这才想起他好久没看见陈宥维了。他抬起头，陈宥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来给下一级分享学习经验，他就听了一会，结果发现陈宥维讲的也是陈词滥调。他重新趴下玩胡春杨的手，跟他说：“胡小杨，你指甲该剪了。”

但他俩见面确实越来越少，毕竟高中比以前忙多了。他们都打算艺考，陈涛学表演，胡春杨学播音主持。胡春杨和陈宥维倒是逐渐熟悉起来，他们在同一个老师那里上形体课，学校的专业课老师也有重合。陈涛好几次撞见胡春杨和陈宥维在一块。有次陈涛上体育课，注意到人群里那个穿黑卫衣齐刘海的小孩，远远喊了一声：“胡小杨。”胡春杨转过头看见是他，冲他笑笑，挥挥手，但是没像陈涛想的那样过来跟他说话，他跟旁边的人一起走了。陈涛这才发现那是陈宥维。他心里有点不舒服，隐隐约约知道是为什么，却又一时想不清楚。体育课他一直心不在焉，经过排球场的时候被排球砸到了。砸的是胳膊，入冬了穿得也不少，算不上什么伤。但他愈发不爽，把这一笔记到了胡春杨头上。

高中生不管过什么节都挺兴奋的，圣诞夜那天是周六，陈涛他们班上一群人说要晚上去唱K。陈涛问胡春杨去不去，胡春杨不去。陈涛也知道都是胡春杨不熟的人，并不打算强求。但胡春杨随后说：“周六晚上要和宥维哥一起练习。”陈涛立马觉得胡春杨非去不可：“你和陈宥维一个学服装表演的有啥好一起练习的。”他开始软磨硬泡，甚至振振有词：“我上次就因为你被排球砸了，你应该补偿我。”搞得胡春杨莫名其妙却又没有办法，最后只好答应他。但真去了陈涛又有点后悔，陈涛人缘好，被大家起哄着唱歌玩游戏，胡春杨就自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那几个对胡春杨有意思的女生凑上去搭话，他也抹不开面子拒绝。陈涛看了心里发堵，倒是忘了这茬。他扒开所有人挨着胡春杨坐下，头顶彩灯转啊转身边却总是昏暗，他凑近胡春杨耳朵：“喂，胡小杨，我们先溜吧。”

已经挺晚了，但又还不到回家的时候。他们在街上溜溜达达，马路对面站着一个挺高挑的女生，长相颇有混血感。胡春杨说：“啊，是何薇学姐。”但没等上去打招呼，一个男生从她后面过来挂在她身上晃荡，两个人牵着手走了。是陈宥维。胡春杨扭头看他表情：“哎呀，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陈涛哼一声：“这有啥还要特意找机会的，多大事。”胡春杨笑着看他，他被看得不爽：“我早就不喜欢陈宥维了。”胡春杨笑容不变：“真的啊。”陈涛心里又开始隐隐不舒服。他觉得高中以后胡春杨变了很多，他不喜欢胡春杨笑得好像他是个小孩子一样。他脱口而出：“你以前不也喜欢陈宥维吗。”胡春杨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但他还是笑着：“你还记得啊。”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江边，已经远离商业区，夜里没什么人。胡春杨踩上桥边的栏杆站直身体，长到小腿的羽绒服敞开着吹风，头发柔柔地扬起来，很像一个电影画面。但没两秒他就哆嗦着蹦下来，俯下身子拉羽绒服拉链，还拉了半天都拉不上来。陈涛又看得发笑，走过去帮他。他半蹲着对付胡春杨的拉头，感受到胡春杨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发旋。他喂了一声，把胡春杨的拉链从小腿拉到下巴，还给他带上了羽绒服的帽子。胡春杨今晚出来玩没带眼镜，帽子和刘海埋住他半张脸。他拉着胡春杨脸两侧的帽沿，抗议道：“不许摸我头。”胡春杨依然看着他笑。“也不许笑。”胡春杨眨巴眼睛：“那我能干什么呀。”但他只顾着没头没脑往下说：“也不许跟陈宥维玩。”胡春杨说：“你不是不喜欢陈宥维了吗。”他执拗地说：“你就是——就是不能和他玩。”

胡春杨瞧着他，突然伸出手，摸摸他的脸：“你脸上有东西。”陈涛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哪呀，我怎么没感觉。”胡春杨让他闭眼，他乖乖闭上，但好像胡春杨什么都没做，他就听到他说：“好了。”陈涛奇怪地睁开眼：“什么啊你根本——”他看见胡春杨的脸离得很近。然后胡春杨靠得更近了一点。

他微微侧过头，嘴唇贴上陈涛的。

陈涛一瞬间浑身都战栗。胡春杨嘴唇很软，跟他想的一样。他只是蜻蜓点水落下就离开。陈涛抵着他的额头，与他鼻尖碰鼻尖：“好啊你个胡小杨，你又骗我。”胡春杨无辜地说：“我又没坑你。”陈涛说：“但是我生气了。”他假意泄愤，又吻上去。

这并不是终结。他还要在未来的日子里，花很长时间，用很多个亲吻，继续分批次找补回来。他们用十多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但是一点不晚，少年人的世界才刚刚展开。以后就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人，构建彼此之间，最稳定的关系。